【内容摘要】弗洛姆从人与自然和社会的始发纽带出发,指出始发纽带的切断导致了人的孤独和无能为力,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人不得不逃避自由。弗洛姆从宗教改革时代和资本主义时代的自由出发深刻分析了逃避自由的整个过程,并提出了逃避机制,并在此基础上分析了纳粹主义出现的根源。弗洛姆进一步提出了人向自由复归的对策,即以自发活动为核心的积极自由,同时提出了具体的经济社会方面的对策。
本文源自刘佳磊, 产业与科技论坛 发表时间:2021-03-01《产业与科技论坛》杂志,于2006年经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批准正式创刊,CN:13-1371/F,本刊在国内外有广泛的覆盖面,题材新颖,信息量大、时效性强的特点,其中主要栏目有:学术交流、硕博论坛、创新故事等。
【关键词】逃避自由; 自由观; 受虐施虐
【作者简介】刘佳磊( 1984 ~ ) ,男,山东昌邑人,成都大学讲师,硕士; 研究方向: 马克思主义理论、高等教育学
近代以来西方历史的显著特点就是人对自由的追求,包括政治、经济各方面的独立和不依赖于他人。经过数百年的斗争,西方社会仿佛实现了自由。然而进入 20 世纪后,却出现了法西斯、纳粹等专制独裁政权,这引发了西方学者的极大疑惑,许多学者从政治、哲学、社会学、心理学等角度提出了种种解释。弗洛姆则另辟蹊径,从心理学的角度提出了逃避自由的根源以及解决的对策,形成了独特的自由观。弗洛姆的自由观主要体现在他的著作《逃避自由》中,并在《健全的社会》中进行了丰满和完善。
一、从追求自由到逃避自由
(一) 自由的起始。弗洛姆认为,人与自然尚未分离时,人与自然和社会之间本来存在着像“脐带”一样的联结纽带,弗洛姆把这条纽带称为始发纽带。正如脐带联结了母亲和胎儿,使她们成为一体,始发纽带联结起了原始人与周边环境及其所在的部落,这让原始人仍然被束缚于自然中。始发纽带的存在让人无从摆脱束缚,使人从属于社会和阶层。当这条纽带被切断,人体验到自己与自然及他人不是一体,人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人类的社会历史才开始形成,人也开始获得自由。正是因为切断了始发纽带,人才能成为个体的人,并开始个体化进程。始发纽带一方面阻碍了人的全面发展,阻止人成为自由的个体,另一方面让个人与自然、部落、宗教浑然一体,使个人获得安全感。
( 二) 自由与孤独。弗洛姆认为,人性中存在着生理和精神方面的需求,特别是人需要与外界相联系,避免孤立。弗洛姆指出,随着始发纽带的切断,人开始了个体化进程,而个体化进程导致孤独日益加深。弗洛姆用儿童个体性意识的觉醒说明了这一进程。弗洛姆指出,人正是因为取得了自由,才实现了存在。弗洛姆区分了两类自由,一种是积极意义上的自由,指人能够自在地发展,这是人的主动行为; 另一种是消极意义上的自由,指人只是摆脱了束缚,这是人的被动行为。弗洛姆认为,《圣经》中亚当、夏娃被逐出伊甸园也就是失乐园的神话生动地反映了人与自由的基本关系,这就是人获得的自由成了诅咒,人获得了自由,却无法使用这种自由,无法自由地实现个性。
( 三) 逃避自由。弗洛姆指出,切断始发纽带后,人获得了自由,但如果经济、社会和政治条件不能跟上自由的要求, 人不能在积极意义上获得自由,人们就难以真正抓住自由,人们就失去了追求自由的信心,反而产生了逃避这种自由的冲动,其结果不是人实现了自我,反而是不得不通过臣服于他人或建立某种关系来摆脱不安全感,即使失去自由也义无反顾。
为了说明这一过程,弗洛姆分析了宗教改革时代和资本主义时代的自由。弗洛姆认为,中世纪社会的特征是人缺乏自由,但因为他们从出生起就在社会中处于一个固定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先天决定的,不会轻易更改,他们反而不会感到孤独,他们无从选择而又明确地了解其一生的命运,他们不需要为不确定而忧虑,他没必要也用不着怀疑生命的意义。但是到了中世纪晚期,社会结构和人格发生了变化,随着新的有产阶级的发展壮大,中世纪社会结构受到进步性摧毁,其结果便是现代意义上的人的诞生。人在社会中不再有固定不变的特定位置,而是处于不确定中,陷入孤立,不再像过去那样沿着既定的生活道路前行,而是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如同大海上的小船,不知道该飘向哪里。弗洛姆通过对宗教改革的分析,指出新教正是给那些因惊恐异常、倍感动荡而又孤立无援的个人的想同新世界相连的人性需求提供的答案。
二、逃避机制
弗洛姆进一步指认了克服无能为力和孤独状态的两条路: 一是实现积极自由,二是放弃自由。弗洛姆首先分析了当前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放弃自由的倾向,即逃避机制,认为主要有权威主义、破坏欲、退隐和机械趋同这四种逃避机制,并特别强调了权威主义和机械趋同,在此基础上,分析了纳粹主义心理学和现代民主。
( 一) 权威主义。弗洛姆认为,权威主义的实质是放弃个人的独立,选择与他人或某物合为一体,从而为自己提供无法面对孤独的勇气,也就说,寻找一个新的继发纽带,以代替已失去的始发纽带。这种机制从形式上说就是渴望臣服或主宰,即受虐 - 施虐冲动。弗洛姆指出,受虐冲动最常见的方式表现为深感自卑、无能为力、个人的微不足道,表现为臣服于外在力量,有的时候还表现为伤害自己。弗洛姆区分了三种施虐倾向,一是主宰他人、统治他人; 二是除了主宰他人外,还要从物质和精神上剥削他人、蚕食他人; 三是折磨他人。弗洛姆还指出存在受虐倒错,即人们非常清醒地想受某种方式的苦难,并以此为乐。弗洛姆指出,受虐与施虐冲动都能够让人去除孤独感。受虐冲动一方面试图消灭自我,通过消灭自我进而消除无能为力感,另一方面则是想成为整体的一部分,获得这个整体的保护。施虐冲动的本质则是完全主宰另一个人,并从主宰中获得乐趣。
弗洛姆区分了两种不同的权威,即合理性权威和抑制性权威,认为合理性权威中双方的利益是一致的,而抑制性权威中双方的利益则是相反的; 合理性权威下充满着爱、敬佩和感激,而抑制性权威下则充满了对剥削者的憎恨与敌视,臣服的是与自己利益相左的人。弗洛姆还区分了内在权威和外在权威。外在权威也就是命令,内在权威则不是直接的命令,而是被上升为社会倡导的责任感。弗洛姆指出,近代以来的思想发展过程就是内在权威取代外在权威。弗洛姆进一步指出,近几十年来,匿名权威取代了公开权威。匿名权威不再是直接的命令,而是通过社会舆论等形式隐形地起作用,它不是以广泛的强制性的手段使人信服,而是以一种劝说式的、似乎是科学或者能够引起人们相信的方式让人们服从。
( 二) 破坏欲。弗洛姆认为,破坏欲的目的是消灭其对象。弗洛姆区别了破坏欲与施虐狂的差异,认为施虐狂是要让对象与自己合为一体,而破坏欲则要消灭对象; 施虐狂要通过主宰他人增强自己的力量,而破坏欲则要消灭一切外在的威胁。弗洛姆认为有两种破坏欲。一种是由外在引发的,是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自己认同的观点被攻击是的反击,这种破坏是正常的,源自自己对自我的维护。还有一种破坏欲是内在的,是时时盘桓在人心中的破坏欲,也就是说是一种伺机而发的破坏欲。弗洛姆认为,破坏倾向是应对焦虑最司空见惯的反应形式,破坏欲的强弱与个人生命的成长受阻程度的大小成比例,破坏欲是生命未能得到实现的后果。
( 三) 退隐。弗洛姆指出还有一种逃避机制,就是完全从世界上隐退,以便让世界的威胁彻底消失,这是某些精神病症状的心理机制,通过这种机制,个人在心理上自我扩展,使外面的世界相形见绌。这种逃避机制对个人的意义重大,但文化意义很小。
( 四) 机械趋同。弗洛姆认为机械趋同最常见的逃避自由的方式。机械趋同是指个人主动或无形中放弃自己的个性,按照社会的要求重塑自己,让自己符合社会的要求,这能够消除他与世界之间的差异。这种机制有点类似于某些动物的保护色。
弗洛姆从感觉、思想、愿望三个方面对体验进行了分析,用词语来概括这些体验就是“我感觉”“我认为”“我愿意”。弗洛姆举了催眠实验的例子,表明人们虽然认为思想、情感、愿望等是自身产生的,但实际上可能是社会灌输给人们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所想所觉。
1. 思想。弗洛姆认为,思想更容易被欺骗,从而实际上是虚假的。弗洛姆用渔夫和游客对天气的预报、对政治的看法、审美观点等一系列例子,说明人们总是以为某个观点是自己独立得出的,而实际上他是在别人的影响下得出了观点,只是他没有意识到。
2. 感觉。弗洛姆认为感觉也有虚假性,并不是所有感觉都是真实的,日常生活中与他人的交往,就是反应人们感觉的虚伪性的典型例子。弗洛姆举了一个参加聚会的人的例子,指出这个人并未意识到他的快乐并不是他的,因为他已经完全习惯于按别人的要求去感觉,这已经成了规律,如果他觉得有点奇怪,反倒不对了。
3. 愿望。弗洛姆指出,人们认为只要自己不受到强迫,那么他们做出的决定就属于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实际这是最大的错觉之一。因为人的决定实际上并不是自己做出的,而是深深受到外部世界的影响。弗洛姆以孩子上学、结婚为例子,指出人们似乎是从自身出发做出了某些决定或者做了某些事情,但实际上不是从他们的内心出发,而是在内在或外在压力的强迫下,“不得不”做出与他人一致或符合社会期望的决定。
三、自由的复归
弗洛姆在分析现代社会中的个人为了避免无能为力和孤立,竭力逃避消极自由的基础上,指出积极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才是人应当追求的健全的社会所具有的本质特征。弗洛姆对积极自由的本质、内容进行了分析,同时给予了解决问题的对策。
( 一) 自发活动。弗洛姆认为,要实现积极自由,就必须经由自我的实现。他进一步指出,自我的实现不仅要靠人积极地去思考,而且需要人充分挖掘内心,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愿望、情感。弗洛姆认为,每个人内心都有真实的情感活动,但只有真正表达出来,通过源自内心的主动方式,才能达成积极自由,这就是自发性,也就是说,积极自由在于人的自发活动。弗洛姆通过几个例子对自发性做了说明。一是以艺术家为代表的某些人是自发的,他们的思想、感觉、愿望不是机械趋同,而是表达真实的自我。二是小孩也有自发性。他们有能力感觉和思考真正是他们自己的东西。三是即使是普通人,在某些瞬间也能体验到自发性。弗洛姆进一步强调,人的自发活动才能解决自由与孤独之间的矛盾,才能消除人在获得自由与失去自我之间的焦虑。弗洛姆认为,只有通过自发活动才能让自我保持完整。
( 二) 爱与劳动。弗洛姆指出,在自我的自发实现过程中,人重新与世界连为一体,与人、自然及自我连为一体,所以自发行为既能克服恐惧孤独,又用不着牺牲自我的完整性。弗洛姆进一步指出,爱是自发性的最核心组成部分。弗洛姆强调,他所认为的爱不是那种自私的爱,而是在保存个人自我的基础上,与他人融为一体的爱。爱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它能够满足人避免孤立的需求,让人能够与他人、与世界结合在一起,另一方面它又能够让人保持自我,从而能够持续让人实现自我,从而实现积极自由。
劳动是自发性的另一个组成部分。弗洛姆强调,他所指出的劳动不是那种异化劳动,因为这种劳动具有撕裂性,存在着人与自然和社会之间的矛盾,也就是说,一方面人要通过劳动征服自然,另一方面人又在异化中被劳动成果所征服。弗洛姆强调的是马克思所说的作为人的类本质的劳动,人通过劳动实现了自我,实现人与自然的结合。
( 三) 经济社会对策。弗洛姆不仅提出了问题的根源,而且进一步提出了解决问题的经济社会对策。第一,应当保留现代民主所取得的成就,这些成就包括代议制政府、公民权利等。同时不能损害新的民主原则,即任何人不得挨饿,社会必须对所有成员负责,任何人不得因害怕失业和饥饿而臣服于他人或失去尊严。但是这种层面上的民主远未完全实现。第二,用计划经济取代社会的不合理性及无计划性,这体现了他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出发所遵从的基本思想得出的必然结论。弗洛姆指出,需要通过建立一个能够真正为人民服务的经济制度,消除人的异化状态,促进人的自我实现。在这种制度下,人能够从自我实现的目的出发,而不是被强迫从事劳动。必须用积极励志的合作取代对人的操纵,并要把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原则从传统的政治领域扩大到经济领域。第三,要消除孤独和无能为力感,就必须推翻人从属于社会及他人的制度,就必须克服人的异化,建立真正能够促进人的自我实现的经济政治制度,解除人受到的压迫。面对专制独裁政权,民主国家不但不应退缩,而且应主动出击,只有这样,才能战胜形形色色的权威主义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