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描写横县壮语读书音的声母系统,通过与中古汉语、横县平话的语音对应,来探讨该声母系统的语音变化,并解释语音变化的原因。横县壮语读书音作为壮、汉语言接触的产物,其声母系统同时保留了中古汉语和本地壮语的语音特点,但又与中古汉语存在语音差异,这些差异是横县壮语读书音声母系统自身发展和壮语等其他因素影响的结果。
【关键词】横县;壮语读书音;声母;接触;演变
《汉语言文学研究》(季刊)创刊于2010年,是由河南大学主办的学术刊物。办刊宗旨:繁荣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服务学科建设与发展,提升社会精神文明生态。读者对象:大学生、高校文科研究人员和其他社会科学爱好者。
一、壮、汉语言接触下的壮语读书音
自秦始,北方汉人陆续通过军戍移民、战乱移民、经商移民等方式移居广西,历经几次大规模迁移南方的活动,广西逐渐形成壮、汉民族杂居和接触的现状。在壮、汉民族长期的接触过程中,其语言也形成了密切接触并互相影响的关系。在壮、汉民族接触过程中,出于交流的需要,汉族人在自己母语的基础上,逐渐衍生出“古平话”这一汉语方言,而使用“古平话”的汉族人,被称为“平话人”。对此,梁敏、张均如先生和徐杰舜先生(1999)都有过相关讨论,梁敏、张均如先生指出“平话人进入广西的历史早于其他汉族人,而平话是来自不同地方、使用不同方言的移民长期互相交流融合,并受本地壮侗语言的影响而逐渐形成的汉语方言。”[1]此外,徐杰舜先生也指出“作为广西汉族族群主要民系之一的平话人,从历史上看,其入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直到宋代,广西的汉族几乎都是平话人。”[2]古平话为满足广西壮、汉民族日常交际的需要而产生,是汉语方言受本地壮语影响的结果。古平话产生后,成为当时广西各地的主要交际工具。为更好地学习彼此的文化,广西各地纷纷设立书院,培养通晓汉文的壮族知识分子,一些壮族人接受了以古平话为教学用语的私塾教育。在这个过程中,壮语中吸收引入大量的汉语借词,随着这些汉语借词数量的累积,逐渐形成系统的壮语读书音,并通过壮族知识分子在壮族地区传播开来。至西南官话、粤语进入广西前,源于“古平话”的壮语读书音系统,很长一段时间里充当了壮族人读书看报的工具。由此,壮语读书音也是壮、汉民族语言和文化交流的产物。“古平话”发展到现代平话,其语音发生了变化,桂北平话和桂南平话的语音差别大,而壮语读书音形成、发展的过程,受各种因素影响,其语音系统和平话一样,也一直处于变化中,同时,各地壮语读书音适应本地壮语语音规律,呈现出不同的语音特点。所以,壮语读书音系统也反映了壮、汉民族接触后语言变异的过程。
为了探讨壮、汉民族接触过程中产生的语言变异现象,本文选取横县壮语读书音的声母系统为研究对象。横县位于广西东部,该地区使用的汉语方言主要有客话(即平话)、横州话(即粤语方言)、新民话(即客家话)。 李心释先生指出“在调查中还发现,平话的中心区在邕宁、宾阳、横县一带,即唐代的邕州、宾州、横州,许多平话人都是从此地搬迁至桂西南或沿黔江、柳江、融江往桂北地区。”[3]由此可知,作为平话人的主要聚居地之一,横县是壮族人和汉族人(平话人)交往密切、壮语和平话之间的语言接触也密切的地方。所以,横县的壮语读书音的语音系统,可以作为分析壮汉民族接触背景下壮語读书音语音变化的典型案例。横县壮语读书音的声母系统,也可以反映古汉语声类在语言接触中的发展演变特点。
二、横县壮语读书音的声母系统
横县壮语读书音有声母19个,即:p、m、f、t、n、l、k、kw、?、?w、h、?、j、?j、θ、?、?、?w、v,例字如下:
p 坝[帮]、怖[滂]、败[並]、甫[非]、捧[敷]、辅[奉]、陌[明]
m 码[明]、万[微]、卧[疑]
f 废[非]、泛[敷]、凡[奉]、忽[晓]
t 呆[端]、贷[透]、大[定]、瞪[澄]、爹[知]、囱[清]、蹲[從]、颤[章]、隶[来]
n 严[疑]、耐[泥]、闹[娘]、鸟[端]、粘[知]、粒[来]、尔[日]
l 来[来]、宠[彻]、獭[透]、泣[溪]、舰[匣]
? 熬[疑]、效[匣]、仍[日]、勾[见]、磕[溪]、碾[娘]、杈[初]、丫[影]、盈[以]
k 该[见]、靠[溪]、共[群]、况[晓]、茎[匣]、沂[疑]、稷[精]、囚[邪]、岑[崇]、枢[昌]、捐[以]
h 懈[见]、刊[溪]、元[疑]、海[晓]、孩[匣]、旺[云]、沿[以]、竭[群]、屿[邪]、晌[书]、靥[影]
kw 瓜[见]、夸[溪]
?w 瓦[疑]
? 浇[见]、爪[庄]、饮[影]、孕[以]、鱼[疑]、人[日]
j 休[晓]、音[影]、尤[云]、野[以]、冗[日]、丘[溪]、吟[疑]、眨[庄]、萤[匣]
?j 幺[影]
θ 询[心]、俗[邪]、士[崇]、示[船]、沙[生]、陕[书]、承[禅]、栅[初]
? 展[知]、侦[彻]、茶[澄]、挤[精]、猜[清]、才[从]、伺[心]、辞[邪]、渣[庄]、占[章]、测[初]、
扯[昌]、查[崇]、唇[船]、产[生]、奢[书]、酬[禅]、阄[见]、诣[疑]、协[匣]、如[日]、搉[溪]、
仇[群]、揖[影]、嗅[晓]
?w 撮[清]
? 赛[心]、松[邪]、色[生]、税[书]、蚤[精]、俏[清]、佘[禅]、恰[溪]、喧[晓]、洽[匣]
v 快[溪]、外[疑]、蛙[影]、化[晓]、还[匣]、荣[云]、唯[以]、挽[微]、吮[船]、倔[群]
三、横县壮语读书音声母与中古汉语声类的语音对应
(一)语音对应
横县壮语读书音的声母系统,根据各声母在中古汉语声类中的分布,横县壮语读书音的各声母主流读音所集中分布的中古汉语声类,其读音与该声类的拟音基本一致,略有区别。具体如下表所示:
(二)语音对应说明
1.全浊声母清化。横县壮语读书音中的古全浊声母都读相应的不送气清音。
2.隋唐后,汉语的帮组和非组分化,帮组字读重唇音,非组字读轻唇音。横县壮语读书音中,声母p、m主要分布于帮组,与中古汉语帮组字读重唇音的拟音基本一致。不过,滂母字在横县壮语读书音的声母系统中读不送气音,与帮母字读音合流,这与中古汉语相应声类的拟音有所区别,究其原因,是横县壮语读书音声母系统适应本地壮语没有送气音声母这一语音特点的结果。此外,横县壮语读书音中,除了微母字,聲母f主要分布于非组,与中古汉语非组字拟音大致相符。不过,部分非、敷、奉母字的声母保留了分化前的重唇音p,这些字的读音可能是很早以前吸收的,其反映的是轻、重唇音分化以前的读音。因为晚唐至五代,帮组和非组分化,中唐时期,非母字、微母字还读p、m,汉人大量进入广西的时期也主要是汉、唐、宋这几个时期,所以,非母字保留重唇音的现象,有可能是分化之前的遗留。
3.微母从先秦到现代的发展为:m>?>v,而横县壮语读书音中,微母字的主体读音为m,保留的是隋唐前的读音,这与隋唐后非组从帮组分化出来,读轻唇音的语音发展规律不一致有关。而横县平话中,微母字的声母也读m,如“文、问”,这表明,壮语读书音微母字读m,是轻、重唇音分化的滞后现象,即,“古平话”形成时,非组和帮组已经基本完成分化,但是微母字没有或者没来得及跟着非组分化出来,保留了分化之前的重唇音m,形成非组音演变的滞后。这种语音演变滞后现象,后来也被带入了壮语读书音的语音系统之中,体现为壮语读书音微母字读重唇音的现象。
4.横县壮语读书音中,声母n主要分布在泥、娘母。关于中古汉语泥、娘母的拟音,各家对泥、娘是否有别存在争议。关于该争议,郑张尚芳先生、高本汉先生和邵荣芬先生认为:泥、娘母有别,其中,泥拟音为舌尖前声母n,娘母拟音为舌尖后声母?;而王力先生和李荣先生认为:泥、娘母拟音一致,都为舌尖前声母n。[4]244韦树关先生认为“不管各家意见如何不一样,泥、娘属于同一个音位,没有争议,到近代合并为同一个n-,那是没有争议的”。[5]80泥、娘母在横县壮语读书音中均读舌尖前声母n,而舌尖后声母?在泥、娘母中没有分布。
5.横县壮语读书音中,部分知、澄母字的声母读塞音t,这保留的是中唐以前的读音。不过,澄母在中唐以前的读音是浊塞音d,而在横县壮语读书音中的读音是清音t,这是全浊音清化后的读音。
四、横县壮语读书音声母的语音变化
壮语读书音源于古平话,古平话的语音原貌,我们尚未可知,但是,横县作为平话人的主要聚居地之一,现在使用的平话,在由古平话演变的过程中,与横县壮语读书音经历了长期的接触,可作为分析壮语读书音语音变化的参照。根据横县壮语读书音声母系统与中古汉语的声类拟音的对应可知,横县壮语读书音的声母更多保留了中古汉语的语音特点,这与现代平话有共通之处,但是,在壮、汉民族长期接触的过程中,受本地壮语语音等因素的影响,壮语读书音与平话在声母系统上又有所区别。体现在:
(一)没有送气声母、浊音清化
在横县壮语读书音中,古全浊声母都读不送气清音。横县壮语读书音没有送气声母,横县平话1中,声母区分送气和不送气,而平话的送气声母在横县壮语读书音中读成不送气声母。
横县壮语读书音没有送气声母,这与横县壮语没有送气声母的语音特点相吻合。究其原因,在于壮语读书音的使用群体是壮族人,壮族人接受以古平话为教学用语的私塾教育时,受自身母语的强势影响,将本地壮语没有送气音的语音特点带入语言学习的过程,将送气音声母读成不送气音声母。
(二)精知庄章组合并
横县平话中,精知庄章组声母合并,其主体读音都为ts/?h,而横县壮语读书音中,精知庄章组声母合并,其主体读音都为t?,与横县壮语声母t?一致。
ts/??和t?的发音方法都是清、塞擦音,但是,ts/??的发音部位是舌尖前,而t?的发音部位是舌面前,壮族人掌握壮语读书音的过程中,根据自己的母语发音习惯,会无意识地选择自己更为熟悉的、语音相近的t?来取代ts/??。
(三)壮语读书音的声母?、θ
横县壮语中,有边擦音声母?,横县平话中,有边擦音声母?和擦音声母s,而壮语读书音中,“心、邪、崇、生、船、书、禅”母字读?、θ。
韦树关先生对壮侗语中的声母s、?、θ、r演变过程做出假设:“第一种假设:在古壮侗语中,有一个出现在单数调的* ,这个声母在壮侗语多数语言中,走的是* >?->θ->s-( 前化)或* >h-( 后化)的路子,但在有的语言如佯僙话、仫佬语、拉珈语、临高语,* 走的是* >t-/th-(* 塞化)的路子……壮侗语多数语言走的是* >?->θ->s-( 前化)的路子,所以,在吸收汉语心母字时,把心母s-读成了相近的?-或θ-(早期壮侗语还没有s-)。随着汉族与壮侗民族交往的加深,部分壮侗民族被同化于讲粤方言的汉族之中,心母读?-或θ-这个语音特点也被带进了汉语粤方言里,成为汉语粤方言中的壮侗语‘底层’,而走* >t-/th-(* 塞化)路子的语言就把汉语的心母读成了t-或th-。第二种假设,以上一组壮侗语词的原始形式为?-,产生以下的各种变化:?->s->h-、?->θ-/?>t-/th-、?-> 。”[5]103韦树关先生认为:广西境内的平话、粤方言、官话、闽语等汉语方言心母读?,是壮侗语的“底层”遗留,是受壮侗语影响的结果。[5]104据此推测,横县壮语读书音的“心、邪、崇、生、船、书、禅”母字读?或θ,一方面,是汉语方言中的壮侗语“底层”,随着汉语方言再次被借入壮语读书音中的结果,另一方面,壮语音系中存在声母?、θ,壮语读书音中的?、θ,也可能是适应横县壮语语音系统的结果。